喻黄,武侠架空,伪古龙风。
章五
黄少天做了一个很长的梦。
梦里,喻文州还不是现在风流倜傥的成熟模样,只是个沉稳寡言的十五岁少年。
当时的蓝溪阁主,魏琛,一心让黄少天拜入蓝溪阁。偶然瞥到黄少天拔剑,他已笃定,这孩子的品性根骨,迟早武林称雄,站上剑客的巅峰。
魏琛带着黄少天参观蓝溪阁。蓝溪阁几名首席弟子请求切磋,通通迅速落败。一来二去,黄少天没了兴致,提剑就要离开。
一个籍籍无名的末席弟子,喻文州,在门口拦住了他。
黄少天耳力极好,周围的议论声,他听得一清二楚。
“他跳出来做什么?”
“就凭他的功夫,别给咱蓝溪阁丢脸……”
黄少天的判断力更好,他上下打量喻文州,尤其他腰间的佩剑一番,得出结论:“你不适合练剑,练剑需要快、狠、准,你不够快。你不是我的对手,让开吧,省得闹出笑话,不好收场。”
其实,最后一句,是真心的。
他总觉得喻文州与旁人不同,少了一分急功近利的焦躁,多了一分恬淡自然的平和,让他想要亲近。
所以,他不愿喻文州在众目睽睽之下惨败,让笑话他的同门更加嚣张。
可黄少天也只是个十五岁少年,初生牛犊,好话在他嘴里,硬嚼成了挑衅。
喻文州骑虎难下,却不羞不恼,轻声道:“试试。”
“害你受伤……我可不负责啊?”
“生死无悔。”
一刹那,黄少天以为自己眼花。这饱受同门奚落的末席弟子,竟露出傲然之色。
难道他真有把握打赢?不会耍什么手段吧?
这么想着,黄少天的冰雨出鞘。为防暗算,剑尖直奔喻文州咽喉而去。因为咽喉是人最脆弱的要害,喻文州纵有万般计谋,要害遇袭,也得先自保。
喻文州果然自保,他猛退。
于是黄少天变线攻他下盘。
喻文州一个腾身躲过剑锋。
黄少天再次变线,上撩他胸口……
从局面上看,黄少天步步紧逼,喻文州死死防守,讨不了一点便宜。
蓝溪阁弟子的抱怨声渐渐大了起来,又渐渐低了下去——他们失去观战的耐心,纷纷散走。
只有魏琛,依然紧盯场面。
魏琛意识到了,黄少天也意识到了——
喻文州是蓝溪阁唯一一个,在黄少天手下走过十招的人!
而且,他甚至没有拔剑!
“少天?少天?”
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。
黄少天挣扎。他不愿从梦里醒来,因为梦里的时光,是他最怀念的岁月。
可是呼唤的声音越来越近,越来越急切。似乎他不醒来,呼唤的人就要哭了。
真奇妙。
黄少天想,我还没见过喻文州掉眼泪呢。
他永远那么自信,运筹帷幄之中,决胜千里之外。即使身处绝境,他也能面不改色,想出挽救的办法。
黄少天向梦里的自己告别。
他必须从梦里脱出,只因梦的外面,还有一个喻文州。喻文州在等他,而他,舍不得喻文州掉眼泪。
即使这个喻文州并不爱他。
世界上有什么,能够比,被一个自己深爱的人当作最好的朋友,更痛苦的呢?
策马扬鞭,喻文州驾着索克,一夜奔驰百里,离开巴陵地界。他遭遇伏击,险些送命,却对谁要杀他、为什么要杀他一无所知,所以三十六计,走为上。
万幸,幕后主使没有派人追赶,也没有派人截杀。
但黄少天病了。也许是天气过于阴冷,他染上风寒,发起高烧,昏迷不醒。
喻文州心急如焚,赶紧把人带到医馆。
闯荡江湖十几年,喻文州见过黄少天受伤,但没见过他生病。此时此刻,他躺在床上,面色不自然地泛红,透出一股,放在他身上显得违和的脆弱。
“麻烦大夫了。”
“不麻烦,不麻烦。公子的朋友偶感风寒,老夫开几味调和营卫、辛温解表的药,公子喂他服下,休养几日,定无大碍。”
大夫退了出去,喻文州守在黄少天床边,心念一动,伸手抚摸对方的脸颊,刚刚触上,又仿佛被什么灼了似的,立即收了回来。
他的心,有些乱了。
于锋的背叛、半路的暗杀、蓝溪阁的处境、黄少天的病……千头万绪交织在一起,他难免疲惫、不安。
还有一点。
黄少天在羊城有个屋子,不大,却是他唯一的家。晚上,只要他在家,就会点起一盏灯。无论多晚,只要他回到家,都不会忘记。
从蓝溪阁最高的塔上,可以望见他的家,望见他家门前的灯。一盏灯,散发着微弱而坚定的光芒,让人感到恬静与温暖。
如果没有牵挂,何必日日点灯呢?
这大概是黄少天,唯一对喻文州隐瞒的一件事。
——他到底在牵挂谁?
明天便是除夕,黄少天仍然未归,那个人会不会担忧,会不会惶恐,会不会牵挂?
章六
黄少天在喝茶。
他一向喜欢喝酒,有酒的时候绝不喝茶。可医馆里没有酒,即使有,喻文州也不会允许大病初愈的他喝。
他只好喝茶。不仅自己喝,还给对面的人倒上一杯。
对面的喻文州尝了一口,摇头道:“你这沏茶的手法,实在不如剑法高超。”
“爱喝不喝。”
黄少天说到“不”字时,还以一个极为放松的姿势靠在椅背上,说到最后一个“喝”字时,却已用掌风,掀翻了喻文州手上的茶杯。
茶水泼了出去。
有句俗话,叫覆水难收。对于平常百姓,嫁出去的女儿,和泼出去的茶水,都是一样,无论如何收不回来的。
然而,江湖人与平常百姓,多少有些区别。
喻文州眼神一凛,出手准确握住了茶杯,再一挥袖,借力将泼出去的茶水,全部收回到杯子里。
再看向黄少天,他仿佛只是伸了个懒腰。若非接下来的一个问题,喻文州几乎以为,这恶作剧是一场梦。
“又被你料中,这回,我又露出什么马脚?”
喻文州淡淡微笑,故意一小口一小口,缓缓将杯中茶水喝得一滴不剩,才反问:“少天与我聊天,怎会只说四个字?”
习惯是很可怕的。
一个人,无论性格也好,武功也好,最怕“变幻莫测”,因为变幻,所以莫测,让人摸不着头脑,也找不到缝隙。
但极少有人真正没有习惯。
黄少天也有习惯,性格上的,武功上的。别人找不到他的缝隙,喻文州却信手拈来,所以他三天两头的恶作剧总是失败。
似乎从他们初次见面,初次交手,一切便已注定——
黄少天吹去剑尖的一缕秀发,收剑入鞘。
“魏老大!”他喊着魏琛的名字,眼睛却盯着喻文州,“拜你为师的事情,放一放,但这个朋友,我交定了!”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喻文州。”
“我叫黄少天,黄昏的黄,少年的少,天下的天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“别人告诉你的,和我亲口告诉你的,不一样。”
“有何不同?”
“因为这是朋友亲口告诉你的名字!”
喻文州只说了一个字,就一个字,拉开了他与黄少天之间,一段伟大而复杂的感情的序幕。
他说:“好。”
初次交手,黄少天出了八十三招,削去喻文州一缕鬓发。
喻文州佩剑,却不拔剑。
后来,魏琛归隐,喻文州继任蓝溪阁主。自那之后,喻文州再也不佩剑。
“因为他根本不用剑。从我认识他,他就不用剑,也不必用剑。”黄少天最为清楚其中道理,“他不用剑,比用剑有更大胜算。”
因为他也问过同样的问题。
“今天,你为什么自始至终,不拔剑?”
喻文州摇着酒壶,道:“昔年,盗帅楚留香迎战第一剑客薛衣人,香帅不拿兵器,只凭轻功保持不败。最终薛前辈手持宝剑却无法取胜,只好认输。我自知剑术不如你,本想效仿楚香帅,故意不拔剑,无奈实力不济……你赢了。”
“你实力不济?你算实力不济,你那些被我三招击飞的师兄弟,岂不要羞的撞墙去。避过我的剑八十二次,哪有嘴上说的那么轻松……”
“少天言重了。其实,要让我第一个出战,我也走不过你三招的。”
“难道……”黄少天失声叫道,“我之前对战时,你竟然光看,就看穿了我的剑法?”
“少天的剑法变化多端,岂能轻易看穿?我只是窥出你的习惯,再加以诱导,局限你的招式,缩小范围,作出预判。”
“习惯?什么习惯?”
“你乍一看……”喻文州斟酌了一下用词,“不够稳重,实则心细如发。我张狂挑战,以言词激你,你不仅不会恼火,反而会更加小心。”
“谁遇到你这种奇怪的对手,都会多留一个心眼。”
“所以第一招,你一定剑刺我咽喉要害!”
不错!黄少天眼中闪过奇异的光芒。
喻文州继续说:“于是我趁机后退,你必然来追。你一追,就从背光处到了阳光直射的地方。那一瞬间,你被阳光晃了眼,剑,慢了一点点。”
他竟然连阳光都算了进去!偏偏选在蓝溪阁门口挑战,并非没有原因的。
黄少天无比钦佩,道:“于是你躲开了,并且故意露出破绽,此后,我的一招一式,全部在你的节奏里。”
“正是。”喻文州承认,“不过,你还是赢了。你的剑不仅快,而且飘逸。到第五十六招的时候,我已发现,我绝不可能获胜了!”
他叹了口气,补充道:“所以,你根本不必在意习惯。因为你足够强大,即使被窥出习惯,你也不会败。”
黄少天也叹了口气,道:“我发现,我交了你这个朋友,便宜占大了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
“你要是我的敌人,我晚上会睡不着觉的。”
TBC
大概是信息量最大的一更了……
楚留香的故事来自古龙《楚留香新传之鬼恋传奇》